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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2章 檐上雪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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近黃昏時刻,浣花巷來了位敲麻糖的貨郎,擔子停在小宅墻外,他鏨子和小錘敲擊的聲音格外特別,叮鈴啷當吸引來一群孩童,圍在門外不肯離去。

楊青舉著火折子和爆竹往門外去,容娘牽著小睿跟在後頭,她低頭跟小睿講話,“點一串爆竹,是為告知遠近,此處來了新鄰,也為家裏添些煙火氣”

見門外圍著許些孩童,她推著小睿叫他去認識認識新朋友。

小孩們既嘴饞麻糖,又好奇新鄰居,挨挨蹭蹭的張望著,容娘推著小睿去跟他們講話,“我們是新住來浣花巷的”

孩童尚且純稚,對外不設防備,很快便你一言我一句說開來,容娘將貨郎擔子上剩的麻糖都買下來,拿桑皮紙分作小份,“初次見面,請你們吃糖,往後多多照顧小睿哦”

“一定一定”

“謝謝陳娘子”

“陳娘子放心,我們帶他玩”

這頭孩子們歡歡喜喜分糖吃,那頭楊青將爆竹掛在墻頭,招呼一聲,便都把糖塞進懷裏,捂住耳朵躲的遠遠的,等他點燃爆竹。

一陣劈裏啪啦喧囂過後,愛熱鬧的小孩兒們都歡喝起來,有鄰居聽見聲響走出院門,遠遠拱手道賀,叫他們空了家裏來耍,黎群光和容娘夫妻兩個一一謝過,寒暄幾句互換姓名,就算有了交情,這是凡俗世間獨有的快樂。

賣麻糖的貨郎滿心歡喜挑著空擔子回家了,出巷口時與顧謹擦身而過,顧謹身上換了他家姊準備的衣裳,墨色大氅上用銀線繡了山川星河,襯的他豐神俊朗,路過的女娘都看癡了,走著走著籃中菜蔬撞散一地。

“沒來晚吧”,他自己推開半掩的院門,舉起手裏拎著酒壇子晃了晃,“樊樓一年只出五十壇的檐上雪,怎麽樣,這遷居賀禮夠意思吧”

“不如給我帶份酥油螺兒”,容娘正把竈上的大砂鍋往下端,聽見顧謹說話,從窗戶口往外應聲,“什麽檐上雪階下月的,不就是個酒味兒”

“你不懂”,顧謹沖她眨眼,“當年敕勒川死戰,險些全軍覆沒,我承諾過的,若能生還,有朝一日便要請黎群光喝這世間最金貴的好酒”

“難為你還記得”,黎群光拍拍他肩頭,“今日穿的好衣裳,便不支使你做活兒,屋裏去坐”

顧謹笑了笑,抱著那金貴酒壇子進小廳去了,坐著烤火,跟焦榆和孟若衡聊天。

黎群光繼續給容娘幫忙,打邊爐用的魚骨湯早便沸了幾回,撈出魚骨雞架,把湯從砂鍋倒入銅鍋,放進去切塊的蘆菔和老豆腐,在小爐子上再煨一會兒,煮出來的湯色清白,味道極鮮。

北方的冬天菜蔬難得,黎群光不知從何處弄來一筐子豌豆尖,還有發的白嫩飽滿的黃豆芽,早就存了許多的菘菜掰下葉子洗凈碼的整整齊齊,臺州來的海帶泡發了切段,另有口蘑和香菇拼盤,冬筍冬瓜和蓮藕都切成片。

柳大夫送的黑魚,魚骨熬了湯,魚肉片的削薄,下鍋三五秒便能撈起來吃,容娘手上沒那個功夫,是黎群光片的魚片,再將凍結實的羊腿肉削成肉卷兒,上好牛裏脊拿薄芡和鹽腌制,五花肉剁成細末跟芫荽混著和成肉丸。

除要下鍋煮熟的生肉生菜之外,容娘另還準備了幾道小菜,煮好噴香的清醬肉切薄片,松針和柚皮熏制的臘腸蒸的流油,風雞風鴨糟魚攢了一盤子,蜜制的青梅子和紫蘇姜開胃爽口,荔浦芋頭切片蒸熟了撒上白糖便是一道不錯的甜品。

“差不多時候,去巷口瞧瞧柳大夫來了沒”,天已擦黑,容娘摘下圍腰,囑咐楊青出去看看,“莫不是找不著路,去迎一迎”

“他燒火呢,我去”,黎群光洗了手,放下在廚房忙碌時挽起的衣袖,往外走去,正到門外便撞見了柳大夫,他身後還跟著位身著華服的郎君。

他招呼了柳大夫一聲,柳大夫卻沒介紹身後人,等走近了黎群光才將人看清楚,有些吃驚,正要拱手行禮,被那人扶住,“群光莫見外,同朝為官,你遷新居,我來討杯酒水喝”

“此人無賴,你們主人家快快趕他走”

柳大夫話說的冷漠,沈著臉反手揮衣袖,啪的一聲打在那人臉上,那人也不惱,仍舊笑吟吟看著他,“琢玉兒,衣袖打人可不疼,我那兒有蟒皮制的長鞭,改日給你送去”

柳大夫斜他一眼,轉身自己往裏面去了,也沒理會黎群光,真是一點也不客氣。

“寒舍簡陋,讓郡王見笑了”,總不好真將人拒之門外,黎群光陪著那人往裏走,心裏揣測這位郡王和柳大夫的關系,怕是不一般,且眼瞧著這兩人也並不避諱的樣子,他玩笑著問了句,“原來郡王與柳大夫也有交情”

“我與琢玉麽,的確是有些交情”,郡王笑意淡卻了瞬間,似回憶些什麽,片刻又如常,他側頭打量這處略顯寒酸卻處處溫馨的小宅,“群光地位如此,怎不買處大些的宅院,若是銀財不趁手,我倒是於京城幾所上坊有些產業”

“多謝郡王好意”,黎群光頷首,“只是家中人口不多,此處小宅已經足夠了”

“倒也是,知足方才常樂”,小宅實在是小,幾步便進了院子,郡王負手立在井邊,望了望廚房裏和容娘說話的柳大夫,眉眼弧度變得溫和許多,隨和道,“我不過是個閑散宗室,群光莫要喚郡王了,可稱我九郎”

郡王李欽,是陛下胞妹唯一的兒子,在家族中行九,他親近些的人,包括陛下,從來都是喚他九郎,他自己這樣說了,黎群光答應的從善如流,他也不想在家裏宣告郡王身份,遷居頭一日的宴席,不能讓容娘覺得不自在。

小廳裏的大圓桌上擺滿菜品,當中一只小爐,爐上架著敞口銅鍋,正咕嘟嘟冒著水汽,容娘招呼大家落座。

喜烈酒的郎君們拆了那壇價值萬錢的檐上雪,清冽酒香幾乎瞬間便蓋過一桌子菜肴,容娘不喝烈酒,也不許孟若衡和楊青沾染,只給他們到了自做的甜米酒,加紅棗和枸杞煮的溫熱,喝下去胸口暖暖的,臉上也浮現些許紅潤顏色。

李欽絲毫沒有郡王的架子,就好似相識已久的尋常友人,與桌上眾人天南海北的胡侃,只是幾杯檐上雪下肚,眼神便時不時往柳大夫身上飄,其中情誼絲毫不作掩飾,溫聲軟語好似在跟柳大夫撒嬌,“琢玉兒,五年,五年不見君啊…”

好在席間酒正酣,只當他是醉酒後胡言亂語,倒是容娘側目打量他一眼,正好與柳大夫目光對上,柳大夫神色坦然,自顧燙菜吃,“看什麽,看你自己郎君去”

一桌酒菜吃的眾人心滿意足,多是飯量大的男人,一頓下來幾乎只剩個盤底兒,容娘看著幾個喝多酒的,有些頭痛,只好支使還清醒著的人安置醉過去的,這時刻,坊市早已宵禁,住外坊的出不去。

孟若衡扶著醉後一直說胡話的焦榆回隔壁院,楊青扛起顧謹扔進客房裏,回身正要扛李欽,見到他靠在柳大夫肩頭,楞了楞,一時不知該不該動手。

“勞煩你了,他跟我住一間便好”

柳大夫難得的好態度,叫楊青怪不好意思的,他撓了撓後腦勺,幫著柳大夫把李欽送進了另一間客房後,便回來抱著早就困了的小睿去睡了。

容娘端了些熱水來,擰帕子給黎群光擦臉,邊擦邊八卦,“那李九郎一看就對柳大夫心懷不軌,他還叫柳大夫琢玉兒,過分親昵了些”

黎群光脫了上衣,仰面躺在溫度宜人的炕床上,伸手一拽便將容娘拽的跌在他身上,“我還不夠親昵麽,我也要叫你,叫你容兒”

“難聽死了,你別犯毛病啊”,容娘沒忍住笑出聲來,摁著黎群光肩頭坐起來,“今晚給我老實睡覺,聽懂沒,明天還有許多碗盤要洗,還要準備除夕的年夜飯,可忙了”

“嗯,我洗,好…你睡…”,黎群光漸漸有些語無倫次,偏頭沈睡過去。

看來那檐上雪的確是醉人的好酒,那麽一壇子,竟然放倒了好幾個。

醉酒的這幾位,直到翌日天光大亮才醒,李欽是正經皇親,顧謹也是拐著彎兒的國戚,兩人今日還要進宮去參加除夕宴,只喝了碗甜豆漿,匆匆便走了,柳大夫還是留在這兒,等著晚上一起過年。

昨日剩的一屋杯盤狼藉,容娘黎群光加上楊青收拾了半個時辰才算完,沒人敢支使柳大夫做活兒,他就歪在火塘邊跟小睿大眼瞪小眼,瞧著也挺樂人。

除夕夜的飯菜倒比昨日還簡單些,最顯眼的便是當中的整條糖醋鯉魚,容娘只許大家吃中段,一頭一尾要剩到明日去吃,這叫年年有餘。

照舊是那麽一桌子人,容娘一家四口挨著坐,依次便是不知為何不歸家的柳大夫,孑然於世上的焦榆,和被舅舅們放棄了的孟若衡,眾人舉杯,慶賀亂世結束,此生又安然度過一歲。

萬物皆芻狗,不管怎樣的人生,仿似都充滿了劫難,人在其中,無處藏匿,便只能血肉身軀迎難而上,咽得下所有苦楚,就總有百味回甘。

火塘裏幽藍色火苗跳動,窗臺下燭光隱隱,一切熾熱和溫暖都是劈啪作響的存在,容娘斟滿酒杯,眼裏好像有些晶瑩的水光閃動,她扶著黎群光肩頭站起來,看了眼小孟,又舉杯朝柳大夫和焦榆示意,笑著說,“守過這一歲,咱們便也算是家人了”

作者有話要說:

哎呀,快點過年吧,我好想過年呀,工作好累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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